“斯汀老爷子!”
就在杜鹃确认斯汀只是因为受到睡眠粉影响而失去意识后,忽然从不远处的屋顶听到了艾比的呼唤声。
斯汀的爱马丝布妮虽说身在房顶,但它矫健的步伐如履平地,轻松地跨过一条又一条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隙,将艾比带到了丝布妮身边。
这老头子也真是佩服到让人恶心,连它的马都如此令人匪夷所思。
杜鹃在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,就退到了一边,给丝布妮和艾比腾出了位置。
“斯汀老爷子!斯汀老爷子!你怎么了!快醒醒!”
艾比着急地拉扯斯汀残破的披风,声音中满是哭腔。
而丝布妮倒是冷静许多,终究是一同并肩作战多年的拍档。对于斯汀的情况,它只是用鼻头顶了顶斯汀的脑袋,就已经了解所有发生的事情。
可是艾比就没这么好的洞察力,见斯汀不管怎么晃都没有醒来,她只能一脸无助地看向杜鹃,满脸写着刨根问底的认真表情。
“不要担心,他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,过段时间就会醒过来。”
杜鹃看到艾比可怜的样子还是有些于心不忍,话也说得委婉了一些,毕竟她不知道斯汀在刚才摄入了多少溶解在水龙卷中的睡眠粉。那一大袋的量,短则晚上就能醒,长则估计能睡十天半个月。
“可,可是为什么他的衣服上都是破洞,还都是血?”
“他身上不是没有伤口吗?这些血估计都是从这里来的吧。”
杜鹃侧开身子,指了指脚边一样陷入昏迷的人鱼怪物。此时的它已经褪去了身上坚硬的墨红色鳞甲,上半身也恢复成了跟普通人无异的红润肌肤。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被鱼吞下双腿金发女性,但艾比只是看了一眼,小声“嗯”了一下,就不敢再抬头看向这边。
杜鹃也隐约地感觉自己刚才的解释令人难以信服。毕竟衣服都已经破了大洞,斯汀肯定在水中受到过人鱼的攻击,衣服上沾的被稀释的血渍也只能是从他身上流出的。
可问题是,斯汀全身上下没见到有一处伤口,就连杜鹃为他拔出小刀的右臂现在也已经奇迹般地愈合,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。
你这老头的身上还藏有多少被众人害怕的秘密啊?
杜鹃默默地吐槽一句后,转身看向脚边仰面沉睡的人鱼,接着提起手中的剑,将剑尖对准人鱼心脏的位置。
有些事情,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深入去了解的好。反倒是如果她现在不把斯汀交代给她的事情做完,到时候斯汀醒来后,以这老头的糟糕性格,估计会翻脸不认人。好不容易让他答应了委托,最后可能会因此不翼而飞。
想到这里,杜鹃没有做过多的心理准备,就将身体挡在了人鱼和艾比之间。
“艾比,等下千万不要往我这边看。明白了吗?”
“你,你要做什么?”
“可能会有点血腥,小孩子还是不要看的好。”
“你做你的,不用在意我。”
“……”
啧,这小屁孩怎么开始变得跟这老头一样,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。
杜鹃嘴上小声地抱怨着,正当她打算动手时,却又发现艾比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边。这细微的动作又让杜鹃不能不去在意,只好蹲下身子,让艾比尽可能地看不见血 腥的场面。
接着她拿着长剑,干脆利落地划开人鱼的胸口,切断连接心脏的经脉,将心脏整个戳了出来。然后按照斯汀的嘱咐,堵住胸前的空洞。正好脚边有被水龙卷带上来的破麻布,这下也省去了到处找填充物的时间。
等到杜鹃把创口堵得严严实实之后,没过多久,人鱼的伤口开始愈合,破麻布也因此被牢牢地镶嵌于胸口,而心脏也被固定在了剑尖,安静而又平稳地跳动着。
这份诡异的旺盛生命力让她觉得十分恶心,但眼前的残暴景象,又多少让她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刺客的样子了。欣慰的同时,又夹杂着些许兴奋和冲动。
灵儿,还有大家,我现在就回去救你们出来!
可就在这个时候,异样发生了。**在剑尖的心脏开始改变了跳动的频率,越跳越快。紧接着心脏表面开始渗出血液,并且迅速收缩,鲜血倾注而下,汇集在地上。
眨眼的功夫,一颗饱满的心脏瞬间干瘪得像颗被晒干的柿子!
“这是怎么!?”
杜鹃的惊慌失措引来了艾比的注意。不但心脏出现了异变,连人鱼的身体也开始涌出血流。肌肤收缩,鱼尾上的鳞片逐渐变得黯淡无光,最终整条人鱼变成一具丑陋扭曲的干尸。而那些被压榨出的血液在地面汇集之后,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,朝着同一方向爬上满是金色海玫瑰的废墟墙壁,所到之处不留下一丝血痕。海玫瑰的不断窜动形成的诡异路径,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。
不知道为什么,艾比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象征着奇迹的词语。
“是人鱼的祈愿!”
明明是个充满凄美与哀伤的词语,却让艾比开始后脊发凉。连本来平静的丝布妮都开始变得焦躁不安,慌张地连踏着前蹄。
“人鱼的祈愿?不可能吧,先不说它陷入昏迷如何做到这点,这周围不是没有能让它提供祈愿的对象……”
话才说了一半,杜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。
这里不但有受到祈愿的对象,而且他就在不远处……
突然间,从费施曼镇中广场的方向,绽放出宛若末世降临的蓝光。光柱耀眼夺目,穿透混沌的积云,脆弱的海玫瑰花瓣飞舞漫天,与翻腾的云海搅作一团。
紧随而来的强烈地震让杜鹃有些站不住脚跟,从光柱中心吹来的强烈风压,不但带来了激荡的浪潮和废墟的残骸,还有揭示众生死之命运的恐惧威压。
“丝布妮!快带艾比和斯汀离开这里!快!”
杜鹃不禁对仍然保留有意识的丝布妮大喊道,而自己立刻摆出迎接即将到来的任何攻击的架势。
霎时间,从光柱传来的摧枯拉朽的声音愈发强烈,眨眼间一道幽蓝色的影子出现在杜鹃的身前。
“怎么会——”
杜鹃还没来得及做出格挡的动作,就被这抹转瞬即逝的幽蓝色撞飞了出去,直至汹涌海水对岸的高塔,化成一阵石块破碎的烟尘。
前一刻还在自己身边的杜鹃,在一下刻没了身影。剧烈的恐惧让艾比感到呼吸困难,身体完全被恐怖支配不听自己使唤。
她明知道这里很危险,也知道如果她再不走,下一个瞬间消失的就是她,可是她不争气的双腿始终是用不上力气,只有眼泪哗哗地再往外流。
“斯汀老爷子!斯汀老爷子!快醒醒!我,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!!”
她使劲拉扯斯汀的皮夹克,可是斯汀却还是没醒过来,她只能用更大的力气去拉扯。
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。“让斯汀醒过来,让斯汀醒过来”,只有斯汀醒了,她们才能得救。
然而就在艾比要万念俱灰的时候,丝布妮突然咬住了斯汀的披风。
“丝布妮?”
艾比原以为丝布妮要帮她叫醒斯汀,谁知道它猛地一仰头,“吁吁”一声,一下子将斯汀连带艾比从地面拽起,二人在空中翻转了一圈。等到艾比反应过来时,她已经坐在了丝布妮的背上。
“做,做得好!丝布妮!”
艾比说完,就连忙用缰绳将斯汀的手和自己的手臂缠在一块。然后身体前倾,把脸贴在丝布妮的鬃毛上,确保斯汀安稳地靠在自己的后背上。
“跑!丝布妮!快跑起来!”
“吁!!吁!!!!!”
丝布妮仰天长啸,转身向着幽蓝影子消失的方向奔驰,轻快地在一座座被金色海玫瑰包裹的房屋废墟间飞跃。
它脚步之沉重,所到之处都在地上留下深深地马蹄印子,随后废墟即刻坍塌。
它动作之敏捷,落脚点再脆弱的位置也能不马失前蹄,哪怕是同它一般高的障碍拦在面前,它也能够轻松跨越。
这就是斯汀最为信任的搭档,即使没有主人的命令,它也一定能够做出最出色的选择。
此刻正是他重拾战场风采的瞬间,怎么能容忍出现马失前蹄的过错!
穿梭在金色花海中的骏马,很快就回到了镇中广场,离开费施曼的出口已经就在不远处。只要再加把劲!加把劲!加把劲……
然而,从废墟交错的阴影中突然闪出一道寒光,一把长剑割裂空气,丝布妮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躲闪,迅猛的长剑直接贯穿了丝布妮的脖子直达凤纹剑格。
“吁吁吁!!!”
“丝布妮!!!!”
听到丝布妮的悲鸣,艾比猛然睁开眼,亲眼看着温热的血液溅到了自己的脸颊。随之而来的失重感让艾比和斯汀一同坠向海玫瑰**。
一连串的翻天覆地的眩晕过后,艾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,可是这剧烈的痛觉很快就被身边的海风带走。她慢慢爬起身子,却被眼前出现的黑色物体吓得不敢动弹。
那一把斯汀原本用来祭奠的巨剑正好抵在了她的鼻尖,仿佛刚才再往前滚多一圈,锐利的刀锋就能劈开她的脑壳。
她害怕地退缩了,却撞在了仍然处于昏迷的斯汀身上。在刚才的翻滚中,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磕到了,斯汀的头上开始留下血液。艾比慌张地用手帮他拭去,新的血流又再次涌出,她只好用手按住出血的伤口,抬头交集地寻找丝布妮的位置。
“丝布妮!怎么会……”
当她看到在不远处的血泊中,挣扎着想要爬起身的丝布妮的时候,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涌出,仅剩希望也变为了无望。而从自己来时的道路上缓缓走来的幽蓝色身影,让当下的情况变得更加严峻。
艾比无法形容他此时的恐惧,明明那个怪物有着人类一样的身形,身体周围却像海市蜃楼一样扭曲。他步履蹒跚,身形佝偻得像个老者,却将一柄被藤壶包裹而失去金属光泽的巨剑托在身后,清脆的拖动声只让艾比深感绝望。在残破的金属头盔与厚实肮脏的蓝色围脖之间,那通往深渊的漆黑洞口深处,有一团焰心的火种静静膨胀,不断地燃烧艾比最后的理性。
“斯汀老爷子!斯汀老爷子!你快,你快醒醒!快醒醒啊!……怎么办,为什么还在流血!?”
艾比一手帮斯汀盖住伤口,一手使劲拉扯斯汀的外套,可是这个沉睡的老头始终没有醒过来,反而出血量越来越严重。艾比看着满手掌的鲜红,眼泪彻底决堤。
我现在应该做什么?我现在能做什么?我……现在应该怎么办?
无能,无助,无力将年幼的艾比彻底囚禁。
可就在艾比万念俱灰的时候,突然——
“可悲的生灵,受诅咒的人类,向吾等之神圣展现汝之信仰,祈祷吧,献祭吧,吾将实现汝之渴望。”
一个无法区分性别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脑海深处冒出,而且愈发响亮,随之涌来的是一大堆她从未听闻过的咒语。
“人鱼的……祈愿……”
这时候,艾比才想起自己是由人鱼所生,拥有人鱼同样的力量。正是因为这份奇怪的力量,她才会被人绑架,被贩卖,被追杀……
但是,这个身份现在却给了艾比一丝挣扎的力量。
她重新爬回插在地上的巨剑旁,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巨剑,又看了眼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掌。然后下定了决心般将手腕缓缓靠近剑锋,闭上眼睛使劲地摆了一下手臂。
在黑暗中传来的一阵锐利的疼痛使她的眼泪再一次流出,可她现在没时间哭泣,而是抱着被跨开大口子的手腕回到斯汀身边,将手腕悬在斯汀的面前。
“求求你快醒过来!不要!不要丢下我!!!”
艾比撕扯喉咙的脆弱呐喊,响彻整个费施曼小镇。
就在艾比的伤口即将痊愈的时候,忽然间,一只大手抓住了艾比的手腕。艾比吓得睁开了被眼泪糊住的双眸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
是熟悉的沙哑而又慢吞吞的老年男性声线,是斯汀本人没错,是斯汀醒过来了。
“你……你终于醒了……呜哇!”
看到斯汀终于醒过来的艾比,顿时泣不成声。
斯汀坐了起来,糊在脸上的也慢慢消失不见。他安静地环视了周围的状况,看到了他插在地面的巨剑,看到了停在不远处凝视着他的堕落剑士,还看到了倒在血泊中腹部微弱起伏的拍档丝布妮。他因衰老而变得迟钝的大脑也了解了当下的情况。
他站起身来,擤掉了塞在鼻孔里的两颗弹丸,轻易地拔出插在地面的巨剑提在手中,然后缓缓地走向他的爱马丝布妮。
“让我来治疗丝布妮的伤势吧!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,但是请让我——”
艾比想要给丝布妮治疗,但话还没说完,就被斯汀拒绝了。
“不必了。生死有命。”
“……”
听到斯汀的决定,艾比的表情变得扭曲,却也只能安静地掩面哭泣。
斯汀走到丝布妮的身边,丝布妮漆黑的眼眸将斯汀的样子映入其中,眨了一下眼睛,一道泪流缓缓滑落,身体也渐渐不再挣扎。
斯汀单膝跪在地上,放下了手中的巨剑。接着一手盖住丝布妮的眼睛,另一只手迅速地拔掉了插在丝布妮脖子上的长剑。看着丝布妮躺在海玫瑰中的安静模样,斯汀跪立了许久。然后缓缓开口道。
“海塞特森啊,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还是无法让人喜欢,但是,却意外地对你憎恨不起来。”
斯汀重新握起巨剑,转身看向已经伫立在原地许久的落魄剑士。
“来吧!‘冒险家’,不,‘归乡者’斯汀,前来履行承诺!”
斯汀和落魄剑士不约而同地摆出曾经费施曼警卫队队礼,双方将巨剑一同立于胸前。
决战一触即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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